1954年7月上旬,具體時間忘了。我在縣城第一完全小學(今實小)讀三年級二班, 班主任楊國光老師。上午第一節(jié)課,期未考試。開考二十分鐘左右,老師們突然在教室外急促高喊 :“同學們快回家,大水來了漲大水了都快回家”。同學們立即四散……
出了校門,也末見異常,只是大雨一股勁下。我戴的竹斗笠,根本沒遮雨功能,分分鐘成了落湯雞。雨,已經(jīng)靜靜地下了兩日兩夜,無一點風,無一聲閃雷.只是一個勁的下。如同瓢潑、如同天河露了。早上去學校,從我在縣汽車站的家,經(jīng)過東門外一段街面時,兩側排水溝有幾個大人在用竹簍子攔魚,水溝魚還真不少,全是半斤重以上。少年無知,也不會去想,看這雨下的會不會漲大水?
出學校回家,走到《過街樓》(舊縣城地名)我叔伯二姨家就住在那,原址在今曾都區(qū)煙草公司大樓左近.二姨夫做廣貨鋪生意,住三間小瓦房 一間小獨院。
二姨家正在吃飯,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 ,縣城居民都是在一天里吃兩餐飯。一餐時間在上午10點左右、一餐在下午三點左右。
當今的過早,一早起來吃東西,生理上沒這反應.也沒經(jīng)濟實力。下午三四點鐘,人吃飽了,幾小時后,天一擦黑,家家都關門睡覺了。一般人家點一盞梓油燈,用一個陶瓦碟,一截棉線,盛一點木梓樹上籽榨的油,一燈如豆,燈光昏暗。就是這樣的燈,還舍不得點亮。上床就吹熄,那時縣城,入夜后全城靜稍稍,街上少見行人,滿城黑古隆冬。
二姨見我來了,讓我盛飯吃。剛往嘴里扒了兩口,洪水漫進屋里,站在水中,我又扒了兩口飯,屋里雜物漂起來了。二姨慌了,徨恐地:“ 娃子、快點往天主堂跑”。
臨出門時,二姨喊我小名:“虻子,把飯擔到吃”。一碗米飯,在當時人們眼中,比今天手機還金貴。
出二姨家,繞近路去天主堂,洪水已淹小腿,人趟在水中,哪跑得動?何況我還有碗飯沒吃完,擔著空碗淌水到天主堂時,洪水淹到我屁屁了。
天主堂見(附圖),當時是縣城最牢固的高層建筑,縣醫(yī)院設在這里。附近居民,可能憂心家產(chǎn)丟失,到天主堂避洪水人不多,不到百人。在天主堂二樓陽臺上,人聲靜寂,在突入其來的自然災害面前,人們都有一種恐懼,一種敬畏神靈感覺。
此時,連續(xù)下了三日兩夜的瓢潑大雨停止了。清淅看到水災現(xiàn)場,洪水已淹了半個縣城。沖進縣城的洪水,己淹沒今《實小》校門樓,混黃的洪水,湍急涌向下南關。飄浮著冬瓜、南瓜、小件木家俱、豬牛羊尸體。時而可見飄浮物上一些野生動物和大蛇....今天烈山大道位置,洪水自然形成一條快速涌動的濁流,流向淅河、馬坪……
從天主堂二樓看下去,混黃的泥水從水西門方向、沖向草店子一帶.水面已淹沒平房的屋脊,整個草店子街被洪水蕩平,僅留下幾家木屋架構的民房。幾百草店子居民,城關鎮(zhèn)干部組織他們,搶在洪峰到來前,淌水進漢東門,上土城墻,在十仿寺大殿樓上躲過一劫,而沒有喂魚。
突然靜寂的空間,傳出驚恐的幾聲少年喊叫:“龍、大河里有條龍”!少年們指劃的洪水中的“龍”,遠看真象一條巨龍,浮動在府河主航道上。在今白云湖中心,笫一波洪峰,從上游裹脅著雜物, 組成了一條延綿的帶狀,約兩個車道寬,快速地朝下游浮動。屋架或木家俱、棵棵大樹、垛垛柴草,隨波逐流。時爾一堆雜物上,顯現(xiàn)趴著或坐著的人.....
瀑漲的涢水河中,從安居方向沖下來的“烏龍”,在安居肖店肖家祠堂徐家嘴,接納了另一條惡龍,《劉家河》。這條劉家河獨立水系,全長52公里 ,發(fā)源于唐鎮(zhèn)小華寶山,流域面積196.5平方公里。
當天麻麻亮,清晨三四點鐘,安居第二大集鎮(zhèn)劉家河街,洪水將全集鎮(zhèn)沖為瓦礫堆,集鎮(zhèn)上淹死男女老幼九十多人,都是在睡夢中被卷進洪水。
街上一位待嫁美女,睡夢中赤條條卷進洪水,慌亂中抓住飄浮物隨波遂流。洪水將她沖到肖店紅倉時,天色也大亮。被水浪到一座高土坎上,如站立,她的裸體就顯露無遺。只好蹭坐水中,等洪水消退后再作打算。在這襠口, 洪水又沖下來一赤條條中年男子,他也被洪水沖到女孩子蹭坐的土坎,出于害羞本能,女孩朝身后退了幾步。這一退,女孩子跌進深水區(qū),瞬間被洪水卷走, 無影無蹤……
這場洪水,毀滅了整個劉家河街,此后,集鎮(zhèn)上居民,搬遷到幾里外的高地,新街8大隊劉家老灣。形成今天的新街鎮(zhèn)。1962年夏,8年后, 我曾探訪過這個古集鎮(zhèn)的廢墟.....
……
縣城遠方,傳來幾聲槍聲。事后才知道,縣長王清貴開槍警示在水中撈浮財而不救人的涢水上"船巴佬"。
能在如此大的洪水中穩(wěn)穩(wěn)行駛的"船巴佬",都是云夢漢川一帶人。以一條木帆船為家,在府河航道上運雜貨為生。順水順風航行揚起大帆。逆水就拉起纖繩,一步步挪動。槍聲過后,兩條大帆船,駛到實小校門口,一人站立船頭 ,用竹蒿撐點礙阻物,不讓船頭碰撞,一人在船尾搖擺船舵劃動雙漿,帆船開始在救助被困的人們了。
災后,有關資料記載:“三日降雨量178.8 毫米.設在今白云湖三橋附近的縣水文站測量: 洪水位海拔68.41米,水深8.21米,洪峰流量 7987立方米/秒.全縣41%人口受災,為304774人 .淹死312人.受災農(nóng)田51萬畝.國家下?lián)芫葹目?萬8千3百元.救災糧358894斤”。
那時郭美美她爹還沒出世,泥馬人平才一斤多救災糧呢?難怪洪災后,縣城有一段時間沒大米供應,居民都是吃霉味的蠶豆。至今六十年,我仍記憶外婆煮熟的蠶豆,每次吃飯,外婆要監(jiān)守著我,不許吐掉難吞下喉的蠶豆皮……
大約下午一點多,洪水慢慢消退。我急忙到土城東門,今解放路小商品市場近旁,立馬被眼前景象驚呆。東門口出城去汽車站大路上的橋沖毀了,幾十米寬一個大缺口,湍急的護城河水,卷起浪花,從斷橋處沖撞著下泄。阻隔在護城河兩邊的人們,無助地原路折返。
立在高高土城墻上,張望我的家,外婆的稻草屋,在荒涼的城郊,突兀在襄花公路邊。從孝感花園鎮(zhèn)進隨縣城的第一個點就是我家。仿佛看到孤獨的外婆, 拄著拐棍,依在門框,用手不時地撩開遮眼的白發(fā),祈盼她外孫和外孫女歸來。
不到十歲的我,無家可歸,只好返回城區(qū)。 在大十字街(今天橋)以西一片,仍浸泡在洪水中。洪峰過境時,九曲灣和城關鎮(zhèn)政府院內(nèi),水深三米多。鎮(zhèn)干部們只搶出公章及文檔,個人財物全被沖走....
在大十字街, 我聽到政府廣播,這是真正意義的廣播.六十年前,要對社區(qū)居民傳達黨和政府的好聲音,就少不了廣播。那時沒有電視臺,基層黨組織,就用一薄鐵皮做成約二尺多長的矩形園筒筒,小頭于嘴巴貼近,中段按一個把手,將園筒大頭朝向前方,一人在旁念一句文稿,拿筒筒人就大聲喊同一句,被園筒筒擴聲的這句文稿,傳到前方約40米的二傳手 ,他也貼近嘴巴,用園筒筒傳向前方三傳手,如此 這般到五傳手,這是嚴肅的政治工作,選用家庭根紅苗正的中小學學生做廣播員。這在當時,是件很高大上的政治活動。
從這廣播中,我知道了兩件大事:
在縣一中大操場,幾個木制大桶, 裝有半稀半干米飯,我尋找走過去,操場上也無人看管,隨便任何人去吃,我這饑腸轆轆少年,美餐一頓。今天回想起來,要是操場上有跳廣場舞大媽,她們飽餐后會不會打包代走?我去了只好望空桶而來網(wǎng)壇吐糟?
城外無法回家的中小學生,晚上由街道分片區(qū)安排住宿,我們小東關,汽車站一片的學生,集中在今購物中心處的一家貨棧,木板二樓,席地鋪有一層棉被。在這里.和失散的姐姐相遇。天黑后,有干部來給每個學生發(fā)一塊半斤重的"火燒饃",這是平常很少吃到的美味,我和姐姐合在一起, 留下一小塊代回外婆嘗嘗。
忘卻了一天驚魂,我倦縮在地板上進入夢鄉(xiāng)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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